【乾元九年十月初三】【西郊】【钟至晟，燕霁】生辰吉乐

夏晴玥 · 发表于 2023-3-9 12:35:57| 字数 3,187

钟至晟

十月初三辰时西郊
午夜难眠，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的，卯时就爬了起来，耘叔都被在院子里瞪个眼睛四处晃荡的倒霉孩子吓了一跳。
眼见着天光大亮了，少年却在院子里磨蹭起来，坐在一旁台阶上手里掰着可怜的花“去，不去，去，不去。”掰到最后只剩一片不去。少年颇为无语的看着手里的花杆抛给一旁的猫玩，心里较劲想着偏要去，其实前一日就跟书院告了假了，起身拍了拍灰冲耘叔道“套车，把酒带上看我阿兄去。”
一夜未睡好的少年六魂七魄都找不到方向，却能在车轮碾过枯黄枝叶的声音中察觉到些许难喻的紧张，墓前还未曾有人来过，少年似乎松了口气，上前拿袖子掸了掸尘，又用手把风不知何时吹过碑旁的残叶片片拾起。手指划过白瓷杯的杯沿，安静的倒酒酹地。

燕霁
十月初三巳时西郊
晨间是厨房准备的一碗长寿面，与小子用过膳，叮嘱着白及注意尚儒私塾事宜。白及是调来专门保护燕齐的护卫，也充当着车夫，年纪二十有五，身手还算不错。虽说他是经由沈长风调教，两人的性子却隔着一条九霄，沈长风寡言冷静，白及热情似火，平日里瞧着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却处得比旁人更好，不像上下级，更像师徒。而燕齐这样的懵懂孩童，正需要白及这样朝气蓬勃的作陪。
晨光倾泻时，梅馥、兰馨、白及三人就带着燕齐往私塾去了，往地窖里取了一坛梅子酿，塑封也难掩外溢醇香。
九月连续满勤，十月一打头就翘了初三的朝，老马识途，连白鹤都知晓当下该去何处。当下已入早冬，西郊城外渐显凋敝，灌草弯腰，薄霜白染，行人车辘碾过的土坑，留下道道只为生计的痕印。
林麓角下，马鸣萧萧，将要系绳于树时，险遭白鹤吐气，忆起上次雨中狼狈，遂苦笑摇头，将马绳收拢打结塞进囊中，拍须安慰：“自己玩去。”一声长啸，白鹤如脱缰野马，欢腾窜入林中不见踪影。
“整得我像亏待了你似的。”
无奈做笑，提着醇酿往半山去，雾霭缭绕，雀鸟啼啾，踩碎枯叶的沙沙声格外脆响，依旧是那条被人收拾妥当小路，当蜿过此道，便是那片豁然开朗的平壤，一冢孤坟茕然于世。
然今却不是自己第一个造访，过道的野草，尚存折断的鲜痕，坎上的晨露，早就被扫得不复存在，踏过的步履，不过是踩在已经浅陷的脚坑之上。凝眉颦蹙，滤过数种揣测，只觉得是阿行不学好，学什么不好，学人翘朝。
果不其然，当临墓前，规整的残叶，风中残存的酒香都宣示着已经有人于此过祭，屏息凝神，敏锐间捕获一息悸动，唇角带笑，也未朝那方盯着，自顾取出火折点香：“出来吧，还藏呢。”

钟至晟
十月初三巳时西郊
等得身上泛了凉意，遂给自己也喂了两口酒暖身子，岚风散尽总算散了几分寒意，望着碑文出神游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忽闻马鸣声声唤回魂魄。下意识一头窜进了掉得还不算秃的林子里，回神的时候已经沾了一头一身的枯叶碎枝，好在没有哪颗不长眼的枝丫舍得划伤锦玉似的少年。
少年轻手轻脚的拍着身上头上的残叶，心里发着虚也不知道缘何要躲！真是好出息！出息！可惜没有了反悔的时间，只能在人来时噤声懊恼。眼前绰约人影透过枝丫重重穿过噩梦与旧忆逐渐清晰起来。压了压嘴角眼观鼻鼻观心得扒拉开一条路走出去，抬眸时又不得不被拉回那段嬉笑怒骂花从锦绣的日子，将少年眸中的任何迟疑不安都洗成了汪清澈见底的池子。
少年嗫嚅着，本从她回来就倔驴似的只肯叫将军纵是年节里被钟月狠不过拍上两巴掌也不改口，可在这个日子，这个地方，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只叫那个冰冷的独自挣扎的称呼，少年望向碑前袅袅而升的香，仿佛兄长在透过那看着他。
“嫂嫂。”
“我没藏，方才有兔子要叼我供在那儿的果子来着。”

燕霁
十月初三巳时西郊
方将清香插入碑前泥壤，倏地一声嫂嫂入耳，微微诧异，纵然声熟，也不由转头看向少年，本以为是燕孤行，未曾想是钟至晟。许是愕然后的停滞，待人走进时，才唤了声“阿晟”。
嫂嫂这个称呼自从戎州归来后就再未听他唤过，本不是个强迫人的性子，总觉得孩子大了有想法，也未生出芥蒂，如今复得这声称呼，当是眉弯眼笑，亲昵附和：“野兔皮得很，想必是追不到了。”
几步上前近人，伸手取人夹在发髻中的一根小枝，轻柔慎微如呵护至宝：“得空就多来家里玩，多住些日子也行。”

钟至晟
十月初三巳时西郊
一时陷落，眼前人的温柔笑脸如同须臾间开花的春天，人心存污，常忧思多苦，如此一瞬，竟化开万重。随口胡诌的借口从她口中带着关切滚过，嫣红悄然爬上耳根，少年本就无措讪讪一笑。
幼时要仰头看她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听着对“家”的邀请，他想着那孩子如今大约也就不到腿根那么高吧，愁与怨在她探来的指间消弭，却又在顿住身未曾躲避半步的犹疑间飘忽着，连少年自己都难以琢磨。
所以……为何要今日来这儿的来着
“生辰吉乐”
不作回答，反而松了口气似的诉诸目的，将心事藏回眼底，搅起池中波澜。“怕给将军添麻烦，阿姊自己一个人也辛苦。”
  又回到那个藏起希冀与欲望套了层皮子的模样，不再像以前似的支着利刺而是一种怪异倔强的温顺。
“过两月年关，嫂嫂赶都赶不走我的。”

燕霁
十月初三巳时西郊
大老远的跑来西郊，竟是专程为了道一声生辰吉乐，心底一股暖意拂过，嘴角咧过的弧比方才更加真挚，一如初见他时，将手插入他额顶的绒发揉搓他的倔强，仿佛还未长大。
“你小子，搁这儿等我呢。”
须臾，又细微捋顺这片久违的亲近，细看人颜，眉眼比以前更加的俊朗，稚嫩中无处不透着熟悉的成熟，是啊，晃眼间，已经是束发少年了。
“长大了呀。”
一声发自内心的叹然顺着感慨道出，能从那场变故中走出实属不易，如今能主动找自己化解这份偏执，便觉得是今日收到最好的生辰礼。
酒酿去封，梅子酒醇香而不烈人，往碑前徐徐斟祭，自顾叹着这一些陈年旧事：“你二哥生前只能喝这果子酒，娇生惯养的少年郎，一沾那烈酒就醉了。”
“我第一次见你二哥的时候，他就像个傻子一样被人打劫，也像你今天这般，钻到一个小树林才躲过去了。”
“你二哥是个把秘密都藏在心里的家伙，如今倒好了，藏到了地下，谁也不知道了。”
倾倒了大半，将剩下的酒坛递给身旁的少年：“尝尝，照着你二哥留下的方子酿的，加了不少冰糖，甜的，不醉人。”

钟至晟
九年十月初三巳时西郊
被按得闹了个红脸，蜜罐中的孩子做出些让梨乖觉的行径都要被甜甜夸一句长大，而今在世界轰塌的裂缝中被鲜血托举而生的他被诉说长大又是另一番时过境迁的滋味。
  酒香萦绕，听她讲述往日悲欢眷恋不禁想要醉溺其中，“他哪里傻，把嫂嫂骗到了手。”接过酒坛仰头狠狠饮上一口，构想着命运的另一支“倘若他在，如今我也能偏帮着嫂嫂把他喝倒了骗话出来。”
“二哥就好这口，他本不该吃苦的。”林间风算不上凛冽，吹不透不愿醒的人儿，甜，真甜，酒液滚过喉头未能沁进心里。许是自己劝慰自己，少年竟想着，其实也好。“次兄最疼我，他要是知道后来这些事，高低得跟那人人脑袋打成狗脑袋。”不能说的人不能说的事唤起少年痴痴一笑。

燕霁
十月初三巳时西郊
笑笑不予置否，他不仅不傻，还很狡猾，若非心思太重，或许也不至于如此，他总是把所有的事都揽到自己肩上扛着，这个傻子，到底扛了什么呢……
眉间凝一分苦涩，眸落石碑无言，那镌入暗黑深埋的名字，已经被雨雪风蚀出了岁月的藓痕，无声怅惘，你纵是死，也要瞒着我是吧。
“怕是要让阿晟失望了。”指间抚过碑上那一道道肆意飞扬的笔画，浅薄的笑容徒然失去颜色，“他啊，从不说醉话。”
你以为的醉话，都是他想让你听的。
“陪我爬爬山吧。”说话间，已经迈开了脚步，“跟嫂嫂说说，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想不想做官，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嫂嫂能办的，一定给你办。”

钟至晟
乾元九年十月初三巳时西郊
  察觉到她话语中暗淡的语调，抬眼恰好捕捉到她神色中流露的几分怅然，不自觉也跟着凝了眉。
  珍而重之的人看少年从小到大，却没给少年一丝再能多了解他们的机会。他贪恋着眼前这份尚于世间为数不多的温情，所有的嗔痴都源于一种几乎偏执的珍视。
  亦步亦趋，把所有探寻与渴求藏在笑里，一派芝兰玉树，相应相和。“总让嫂嫂费心，如果有了想法，我当第一个来告诉嫂嫂。”
  闲诉近况，少年难得有了几分恣意的样子，二人相伴而行临景攀山后话不提。